乔苍何笙番外28 情愫暗生_盛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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乔苍何笙番外28 情愫暗生

  低压厚重的云层,一块块仿佛藏了刀光剑影,高高扬起呼啸而过的浪头,山坡摇曳的槐树,颤抖的帐篷,从船舱甲板,到海岸沿堤,一派风雨欲来之势。

  整个漳州港,沉浸在易主的惊涛骇浪之中。

  奔儿头从云南风尘仆仆赶回复命,手上拎着万爷的遗物,上面锈迹斑斑,血痕早已凝固,陈旧。

  剁掉的几根手指装在透明袋子内,边缘封了口,这是乔苍吩咐的,尸首不能留,总要存点货,他到底枉死,又是江湖上的人,超度法事,火葬骨灰,一样不能少,他作为准女婿,必须把身后事办风光,才好顺理成章甩掉。

  保镖开车载着奔儿头从大门外驶入,一路经过东码头,南码头,大火后的重建非常迅速,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投入运输,漳州港还会风光一如往昔,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黑帮聚集地。

  奔儿头原以为乔苍筹谋的这盘棋局,过于庞大,也操之过急,恐怕要沉船,万爷就算倒了,他手下几大堂主纵横把持福建各市地盘,汇聚到一处依然不容小觑,乔苍面临的将是一场无休止的恶斗,未曾想他如此干脆利落,不给余党喘息反应的机会,在万爷前脚出了省边境,后脚便瓜分了他全部势力,产业,客源,将他的死党泽哥收买得妥妥当当。

  势力被打散七零八落,对乔苍的狠毒闻风丧胆,失了马仔和地盘就相当于将军上缴了兵器,失了军心,在战场势必处于劣势,堂主平日勾心斗角争风吃醋,关系很薄,抱团的可能微乎其微,乔苍拿捏准这一点,才敢冒险速战速决。如今泽哥盘踞东南码头,彻底灭了万爷余党东山再起的野火,不过几日而已,这片血雨腥风的江湖天翻地覆。

  消息传到了广东省,正在院子中舞剑习武的常秉尧也大吃一惊。

  万鹏尸骨无存,客死他乡,南省数得上号子的大佬,就这么被做掉了。

  从此福建省的帮派,又要开始新一轮群雄争霸,才能定江湖风波。

  他比划着白鹤亮翅,修长凌厉的银剑自头顶狠狠劈下,朝前方推送,脚尖点地腾空而起,树杈被白袍勾住,枝桠挂满的槐树花簌簌而落,笼罩了树影婆娑。阳光深处尘埃四溅,常秉尧上下翻飞,分秒不停,绸袍飒飒作响,最终以青龙捞月的姿势结束。

  他稳如松,定如钟,九十度弯曲的右腿缓慢放下,腕子猛然收力,银剑反转高空一划,折射出刺目的亮光,马仔本能挡住眼睛,嘴上说,"苍哥目前还没把消息送来,似乎知道您掌握了风声。"

  常秉尧将剑扔给其他马仔,走到一旁石桌落座饮茶,耳畔风声烈烈,远处百花争艳,他眉眼隐约浮现几分怒意,"我掌握,是我自己的事。他通禀,是他的本分。我留他在漳州做生意,对他赚了多少钱不闻不问。我给他足够的油水,他放肆到这个程度,就是不忠不义。"

  "常爷,其实扳倒万爷也算好事,苍哥就算出去单飞,您以后进军漳州,张口打个招呼,他势必要为您打点铺路。不久前万爷刚离开福建,他就送来一樽玉佛,这尊玉佛是万爷心爱之物,价值连城,苍哥第一时间孝敬了您。"

  乔苍很会处事,他绝不主动与常秉尧闹僵为敌,也防备着他赶尽杀绝,心照不宣跳出他旗下控制,表面仍念及旧情,时不时大张旗鼓表孝心,常秉尧如果不容他,倒显得没气度,打压后辈,乔苍算是把江湖场面的戏,做得炉火纯青了。

  常秉尧冷笑,天下乱世百余载浮浮沉沉,民国的军阀,现代的头目,不都是江湖中人,谁能想到今朝横空出世这么一个骄纵猖狂的狼崽子。

  与此同时,立在窗前的乔苍拿着一把匕首,这把匕首的刀柄是紫金纹绣,镶嵌着翠绿的宝石,龙眼形状,非常威武,常秉尧在他走出斗兽场的那个黄昏,亲手送给他,匕首二十年来染了无数人的鲜血,如果有灵气,也成了精。

  他指尖抵住一块丝绸,每一丝纹路都细细划过,直到它寒光凛冽,杀气毕现,才止住,转而去触摸刀尖。

  世间多少人,为了爬到最上头,连良心道义,千种柔情都弃了,他曾被不公贫穷,被贵胄铁蹄压得喘不过气,所以分外珍惜当下的机遇,乱世造英雄,这天下从不缺乱世,只是看不看得到而已。

  他一言不发,擦拭净匕首,重新插入刀鞘内,交给一旁的手下,"留意常爷,有任何风吹草动,不要怠慢。"

  手下说明白。

  他掀开帐篷帘子,奔儿头刚好走到跟前,他喊了声苍哥,没立刻汇报,而是一同下了山,往港口方向走。

  "按照您的吩咐,不能沾上自己人的血,我把万爷丢给了**角的毒窟,那帮孙子,只要给足了钱,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,这会子他尸首都凉了。"

  乔苍不动声色把玩拇指佩戴的翠玉扳指,"尸首不能留。"

  "您放心,火化费我给了,封口费也一子儿不少。"

  他稳步行走,跨过被海水蔓延的沙滩,远处的礁石在黄昏中独立,上面落了几只鸥鸟,在雕琢自己的羽毛,落日余晖,苍茫海域,此时的漳州港,犹如一幅缩影,幻化出福建的几大帮派,对乔苍这位年少成名的头目,四海皆拜,八方臣服。

  "西街马仔在万鹏出事当天,就来向我投诚,这伙人心思不干净,主动背叛和被迫降服,不是一个概念,前者留不得,拿出一笔钱,指派他们出任务。"

  奔儿头问是侵占厦门的地盘,还是...

  "夺王世雄的东码头,给万鹏座下的大堂主,他是个厉害角色,我刚接管帮派,不能节外生枝,喂饱了他让他销声匿迹。等王世雄的买卖平了,清点八百马仔,从港口乘船,跟我去广东。余下的照看这边生意。"

  奔儿头蹙眉说福建就挺好的,咱在这边打江山,道上人都买您面子,何必非要往常爷的地盘惹麻烦,想在广东安身立命,难度可比福建大得多。

  乔苍淡笑,目光投向远处波澜壮阔的海面,海浪翻滚,漩涡起伏,仍不敌他眼中野心勃勃的寒光,"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福建我不放,广东我也要。"

  乔苍与楼老板合作了一批货,这批货是万爷储存在万府地牢还没来得及出手的军火,国内条子普遍使用的***,东西寻常,量大,足有三百多支,赶上一个军械库了。

  乔苍低价给了楼老板,他不缺百十来万的油水,只是卖他个人情,当作这场不见天日的庞大阴谋的封口费。

  楼老板心知肚明,乔苍有鬼,怕翻船,才会认头吃亏,可他到底捡了个大便宜,十分欢喜邀请乔苍去市区的东方之珠喝酒,乔苍回广东也总有用得上这老家伙的时候,因此没有推辞,两人走出港口,等马仔备车的功夫,万府小厮匆忙赶到,气喘吁吁跑到跟前,鞠躬对乔苍说,"乔先生,万爷的噩耗,小姐知道了。"

  乔苍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身旁的楼老板,朝角落避开两步,小厮接着说,"小姐平时性子懦弱,可骨子里刚烈,这事儿怕熬不过,乔先生能否回去,当面劝一劝。万一她闹大了,哭哭啼啼的,对您名誉也不好。"

  "她长了嘴闹,你们没长手堵吗,一群人还降不住一个姑娘。"

  小厮被噎得一愣,万万没想到乔苍这般薄情寡义,险些入门的媳妇儿都能下狠手,低头说知道了。

  他转身要走,没几步,身后乔苍忽然叫住,"等一下。"

  小厮扭头看他,他走向楼老板,不知说了句什么,对方露出一丝遗憾神色,但终归没有多言,两人握手道别,乔苍再度折返,一个随从未带,经过小厮面前时,沉声说,"回去。"

  抵达万府已是入夜,秋风送凉,八月底的时节,圆月如盘,桂花开得正好。

  正门屋檐下吊上两盏白灯笼,书写着偌大的丧。

  恕报不周四字高悬,贴在朱门之上,两侧挽联随风而绽,来往贵客一眼便能看清。

  门口的红绒毯,两樽拴了红花的石狮子,尽数撕去,原本热闹非凡的高宅大院,俨然落得人走茶凉,悲情戚戚。

  乔苍将帽子摘下,递给小厮,"小姐在哪里。"

  "刚在灵堂祭拜,大闹一场,哭得晕死过去,此时送回阁楼。"

  她也会闹。

  乔苍觉得有趣,欢场里许许多多的女子,都会争风吃醋,会撒娇耍泼,唯独她,比絮絮还要软,不谙世事,纯粹如水,逼得狗急跳墙,逼得兔子咬人,想来他是恶到极致了。

  驻守的保镖推开两扇门中的一扇,躬身迎乔苍进入,他跨过门槛儿,行走在鹅卵石上,两侧花开无数,树影浓密,空气内幽香浮动,像极了世外桃源。

  可这桃源,哭声阵阵,从远处的楼宇传出,有几分阴森。

  脚下穿梭的走廊,沿着盛开的桂花,沿着沟渠湖泊的一头,连着后园的暖池,波光粼粼,一直通向尽处阁楼,那里少女怀春,满堂艳色,乔苍依稀记得,万宝珠的风筝挂上了树梢,她急得小脸绯红训斥佣人的场景,就在那棵遮掩了门扉的海棠树下。

  海棠这一季凋零,下一季也未必开了。

  他步下回廊,还没有靠近那扇门,忽而听到二楼传来佣人的惊叫和哭喊,"小姐!您不要闹,乔公子正在处理后事,他忙得焦头烂额,您再添乱只会让他觉得您不懂事!你往后的日子还过不过!"

  他脚步一住,仰面凝视,纠缠的两道人影投洒在窗上,万宝珠挥舞手臂,撕扯断了窗帘。

  他抬手,示意小厮不要跟上,径直进入阁楼,直奔闺房。

  那屋子点着灯,光束算不得亮,也不暗淡,他故意侧着身子,让黑影隐去,不被发现。

  佣人哀求无济于事,仓促跪下,抱着万宝珠的腿,"小姐!老爷没留下只言片语,就这么撒手人寰,您是他这世上唯一骨血,两个干儿不成器,见家败了,捡了之前的细软各奔东西,如今乔公子对您这点情分,您不能糟蹋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难道万府从此萧条了,您忍心吗?"

  万宝珠原本激烈的哭闹,门上铃铛这时无缘无故响了,窗子外分明没有风,是走廊上有人动了。

  她狰狞挥舞的手,她脸上的颓然哀戚,都因那若隐若现的一抹身影而倏然停滞。

  乔苍见她察觉,也不再藏匿,他沉默走出,映入她眼帘。

  她透过昏黄的屋子,喘息着凝视他眉眼,他这一身白衣,可真是好看,好看得怎么形容,都还差一点。

  她知道这是和平年代,她也知道,美好的蓝天同样会有阴雨,有雷电,就像光明的世道布满黑暗。

  而她生活的世界,她所经历的每一天,她认识的人,都是黑暗的。

  或者说,她是黑暗之中唯一那点光,她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,为了权势厮杀,拼搏,算计,深陷,看着他们失去理智,草菅人命,视钱与权之外的一切为浮萍。

  她越来越茫然,越恐惧,这样的岁月,到底何时终止,会不会有一天,死去的尸首上面那张脸,就变成了她最不想失去的人。

  果然这一日到来了。

  她父亲亡了,两个姨娘在房中自杀,各自留下一封遗书,要追随父亲,陪他赴黄泉,姨娘贪财,为富贵肯虚度光阴委身做妾,谈起殉葬简直是荒唐,分明有人拿刀逼着,不许她们偷生,要让万府永远没有野火吹又生的一刻。

  她忽然觉得很冷。

  全身都在发冷。

  她此时只是怀疑,不敢逼自己相信,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就是她心心念念爱着的,想要托付终生的男人,她更不敢面对,若不是她禁不住诱惑,跳下他风月的漩涡,这一刻的惨剧,根本不会发生。

  她拼尽全力踢开脚下的佣人,扑过去,踉跄扑过去,乔苍没有躲闪,任由她拽住自己衣领,赤红着眼眸,近乎崩溃的歇斯底里,"为什么,我爸爸为什么会死在那条路上?你不是告诉我,他可以平安回来吗?如果早一点出兵,派人去救他,他也许有一线生机。"

  乔苍平静注视,四目相视间,万宝珠心莫名其妙的沉了。

  情爱迷了心智,她对这个男人发了疯的着魔。

  而她的眼睛也开始瞎,开始模糊,开始自动幻化他美好的模样。

  这一刻,冷漠阴沉,毫无温度的他,才是真的他。

  她捏住乔苍衣领的手指,倏而松开。

  无力的,仓皇的,畏惧的松开。

  乔苍垂下眼眸,扫过浅浅的褶皱,"他确有一线生机。"

  她崩溃颤抖,想听又不敢听,她哽咽问,"那为什么不去救。"

  "谁救。"

  她朝后倒退,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,"你不能吗。"

  乔苍忽然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,他终于不在定格门口,而是无声迈步,走近她,也将她朝着屋子深处里逼。

  她没了退路,身后抵着窗,抵着她刚刚烧纸钱,残留的未熄灭的火种和白蜡。

  迢迢水光里,他薄唇轻启,"这世上也许有无缘无故的意外,但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杀戮。要么天注定,要么人注定。他既然就该这一次死,你追根问底,没有意义。"

  乔苍距离她不到半米,抬起手,阖住她落满泪水的眼睛,湿淋淋的睫毛,在他掌心绝望颤栗着,他无动于衷,胸口半点涟漪都没有,只有无端风波。

  "哭累了,早点歇息。"

  三五秒钟后,他要揭开手掌,她仓促问出口,"我会怎样。"

  乔苍挑眉,笑说我还没有想好,不过不急,这栋阁楼你住了这么多年,就住着吧。

  他留下这一句,转身离去,不留恋,不迟疑,不怜悯。

  白衣如玉,风姿绰约,仿佛飘着来,又飘着走,在这满室的绝望与复燃的光束里,像一场半真半假,包裹着糖衣的梦。

  他踏出房门,踏出走廊,踏下木梯,佣人忽而惊慌大叫,"小姐当心!"

  砰!啪!噼里啪啦的动静接二连三响起,夹杂着佣人的无助呼救,万宝珠的拒绝逃出,一群保镖不明所以,纷纷冲上楼梯,可抵达那扇门前,仅仅是眨眼的几秒钟,里面倾倒出浓烟,火光映红了墙壁,映红了玻璃,映红了每一处,为首的保镖只拉出靠近门口的保姆,便止步不前。

  并非无能为力,而是乔苍没有命令,要他们万死不辞救出,谁也不愿赴死。

  佣人跪倒在地,凝视窗前被着火的纱蔓困住,快要模糊不清的人影,"小姐!救我们小姐!乔公子求您了!"

  乔苍脚下未停,长身挺拔,沉默迈下最后一级台阶,他潇洒而去,屋檐闪过,天穹之下,这栋楼渺小炙热,烘烤着他的身后。他走出许多,来到那棵海棠树下,月色婆娑,透过罅隙,洒落积满一地的海棠,万宝珠不肯让人清扫,她说留着,多可怜的花。

  她有心怜惜花,却无人怜惜她。

  身后的热度滔天,烫得空气发颤,衬衫脱离脊背,被蒸腾的火海隆起,他在万宝珠的呼唤中终于肯回头,熊熊燃烧的烈火,他负手而立,站在烟雾滚滚的阁楼下,生死当头,他眼底依然是无尽冷漠,万宝珠大声嘶吼,她没有脸面苟活在这世上,她想要复仇,可她什么都不会,她呢喃自己废物,无用,就像一片叶子,任人揉捏。

  乔苍默不作声,只在片刻后,她喊得失了力气,才薄情说,"你自己放火,选择这条末路,我留不住你,也不留你了。"

  佣人隔着一堵墙,一趟走廊,听见他无情的回应,她嚎哭更惨烈,"乔公子,您怎能这么狠心!小姐对您一往情深啊!"

  不狠心,救下她,谁也不知还有怎样的后患,她不肯养在深闺,也不肯糊里糊涂,她偏要清清楚楚,而她的清楚,却是乔苍千方百计掩盖的。

  保镖还在等待最后的吩咐,乔苍挥手,示意他们撤离,几道人影跑出阁楼,万宝珠恍惚顿悟,衣衫被角落处蔓延而至的火苗点着,烫伤了皮肤,烫化了发丝,她隔着晃动的空气,那些猜忌,那些恐惧,如潮水汹涌而来,将她吞噬,淹没。

  她不可置信捂住胸口,顾不得黑雾呛鼻和皮肉的剧痛,伏在栏杆上沙哑质问,"真的是你?"

  乔苍反问什么是我。

  万宝珠说暗害我父亲的人。

  已是一片火墙,一栋火楼。

  乔苍身形岿然不动,"他死在**角毒贩手里,我只是知情,没有出手而已。"

  那不还是一样。

  他如果是普通男人,她不怪他,可他不是。

  他是广东老大的公子,是漳州的头目,他一挥手,时间都能为他静止,何况虎口捞人。

  人生最大的苦楚,是在最后一刻,揭开了欺骗一辈子的面纱。

  她此生最生动,最活泼,最明媚的日子,不过人间荒唐一场。

  万宝珠如此不甘,她仰面狂笑,被眼前这一幕狼藉触动情肠,掩面哭泣,时而疯癫,时而叹息,时而嚎叫,大火吞噬了她的身影,也吞噬了这栋楼宇,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皮肉烧焦的味道,乔苍风中伫立,笼罩于月下神色平静,一只黑漆漆的手,在隐隐颠簸,从围栏内伸出,挣扎着,想要触碰到什么,她慷慨决绝点火,又在剧烈的折磨和炙烤中本能得到救赎,可最终求而不得,彻底隐没。

  乔苍站了很久。

  久到,连铁骨铮铮的他,也有些累。

  他早已染血,早已丧尽天良。

  可牵扯无辜的人,这是初次。

  他晃了晃,没有风的深夜,火势熄灭了大半。

  横梁坠落的一刹间,他转过身,迎上静默随侍的保镖,一支烟递到面前,他接过吸了一口,"明天去报案,万府失火,让阿奔和条子交涉。"

  保镖低下头,大声说,"万小姐悲痛欲绝,在熟睡中打翻了火盆,乔先生来迟了,抵达时阁楼一片火海,人已经去了。"

  乔苍动作一顿,掀起一丝眼皮儿,盯着那个保镖看了两秒,什么都没说。

  这样一场大火,一场无可重来的灾难,一并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夜晚消失殆尽,归为烟尘。

  1990年秋,福建省黑道大洗牌。

  泽哥占据南北码头,成为漳州港最大租赁头目,11月初,王世雄从赌场返回家中,路上遭遇一拨不知名马仔洗劫,中弹身亡,东码头并入西码头。

  1991年底,福建漳州市,厦门市,南平市,莆田市等九大帮派,扶乔苍为尊,万鹏、王世雄、六爷三大头目余党、产业,无一遗漏纳入麾下。1993年盛夏,乔苍勾结高官,将产业高价变卖套现,率部下八百三十五人,历时长达半月,抵达广东深圳着陆。

  他在福建搞得红红火火,常秉尧万万没想到,他最终目的是广东,顿时当头一棒,措手不及。

  1994年至2004年间,乔苍在省委保护伞的庇佑下,大肆吞并十三街、老铺儿、码头、***全部黑帮势力,与条子里应外合,围剿零散组织、地痞帮派多达近千,自此整个深圳,乔苍势力安营扎寨,迅速扩张,延伸至广州市,东莞市,旗下****七家,赌场五家,奠定了第二批江湖巨鳄地位,与常秉尧各执大旗,平分春色。

  2005年深秋,京城扫黄,抓赌,云南禁毒进入高潮期,达官显贵,蛇头马仔一窝蜂涌向广东,**深坐镇市局,与黑帮势力拉开了长达五年的缠斗。

  深圳南区一条大隐于市的街道,黑花赌场金光璀璨,七点钟亮起霓虹,彻夜不息。赌徒叫骂穿梭,车来车往鸣笛,人声鼎沸。

  一辆高档路虎蛰伏在漆黑角落,车灯熄灭的同时,后门悄无声息打开,一名年轻的公子哥蹑手蹑脚跳下,左右瞧了瞧,遮挡在帽檐下的眼睛,机灵含笑。

  "你赶紧回去,他要是忽然回来,记得帮我挡一挡。"

  司机满面愁容,"夫人,这地方可不是您能去的,什么混蛋杂种没有,别脏了您。"

  公子哥理也不理,一溜烟冲到对面,见没人留意,昂首挺胸,大摇大摆进了赌场。

  帘子掀开,白灯闪烁,扑面而来的烟酒气,仿佛掉在了一个蒸笼内,又臭又热又呛鼻,乌泱泱的人海,压得眼眶疼,脚底下果壳纸屑堆积如山,能落脚的干净地方寥寥无几,一条小狗穿梭在桌椅之间,抓着吃剩下的鸡爪舔。

  "押大押小,买定离手了啊!"

  "金花!金花!顺金!我操,又是梅花4,老子今天在4上栽大跟头了!"

  男人拿起烟盒,发现空了,忍不住烟瘾,弯腰寻觅烟头抽,旁边贼眉鼠眼的小混混打开了他面前三张扑克,把三个红桃换成了两红一黑。

  旁边桌上的骰子盅刚开,一声惊天怒吼,男人扯住要溜之大吉的赌徒衣领,"**妈!又是你,昨天***赢了一万多,今天还他妈敢来,拿老子当冤大头啊?"

  男人拳头一挥,打在赌徒胸口,顿时飞出一米远,恰好落在小公子的脚下,附近几桌纷纷张望过来,没人看那赌徒,倒是被立在原地被混乱阵仗惊愕住的小公子吸引去了目光。

  圆圆的黑礼帽,条纹领带,衬衣扎在裤子内,西裤极长,卷了好几折还是有些不合身,上身的黑色西装,似乎大了一号不止,这可是定制款,分明就不是他的。

  虽然穿得不整齐,可气度风流,英姿倜傥,微微抬起头,露出整张面庞,唇红齿白,眉眼俊秀,不可多得的如玉妙人儿。

  几个有些声望的赌徒,带着各自的妞儿,妞儿是风月场的妓,眼睛明亮,看人精准,笑嘻嘻说,"好俊俏的老板啊,可惜是个女的。"

  "要是男人长这副模样,早就被吃得阳痿啦!"

  "怎么,你忘了乔先生了?他长了这副模样,谁也没吃上几口呀。"

  小公子步伐一顿,侧脸看那姑娘,那姑娘千娇百媚,伏在喝啤酒的赌徒肩膀,朝他笑,小公子没敢争辩,将衬衣衣领竖起,麻利的返回快走几步,绕出了赌厅,在外面赌坊落了脚。

  这公子哥,正是何笙。

  **深临时接到一桩案件,是区局送上来的,很是棘手,饭都没吃完便赶回市局开会,她闲来无聊,有了赌一把的兴致,场子里的小伙计迎他,笑眯眯打量,"哟,老板玩扑克还是骰子?"

  何笙对扑克一窍不通,骰子却很有一套,粗着嗓子说,"骰子。"

  对方将他带到第一桌,挤出位置,"来了位有本事的爷,新老主顾招待好了,爷玩痛快你们不吃亏。"

  为了防止被喝多的赌徒调戏,她又戴了层面罩,将帽檐压低,遮掩容貌,只露出一双漂亮妖媚的眼,她目光定格在荷官手上,掌心的骰子盅似乎晃了晃,像是塞了什么东西进去,她不动声色瞥向两侧,赌徒疯狂往桌上抛掷筹码牌,钞票堆成小山,花花绿绿的颜色都有,荷官扫视一圈,发现何笙没扔,原本是不管的,瞧个热闹也无所谓,可她穿着奢华上档次,又被伙计特别叮嘱过,势必富人家,赌场对于富人向来高看一眼,很想宰她一笔,笑问,"怎么这位老板不押呢?"

  何笙狡黠的坏笑被覆盖在面罩下,对方看不到,只见她眼尾上扬,渗出一丝寒气,"我押?我跟你押啊。"

  荷官一愣,原来碰上了愣头青,冤大头,他笑了声,"我不押,我只负责开盅。"

  何笙挖了挖耳朵,故作流气,"你押不押无妨,只要你摇骰子时,朝我这边多晃晃,我就知道了。"

  好大的口气。

  荷官懒得搭理,但也按照她说的,侧身朝向她更多,手里的骰子盅摇得天花乱坠,几乎出了一圈虚影,啪一声停住。

  开。十三点,大。

  她嗤一声笑出来,原来塞进去的是个红一啊。

  这么小儿科的手段,也就骗这群傻子,遇到了正主儿敢出这邪活,能让人活活闹翻天。

  她心里对这潭水摸得有了数,之后连着出手七八局,全部押对,她可是一分钱没掏,荷官心知碰上了老油子,变换了手段,何笙紧接着输了两局,又立刻猜透路数,赢得更狠。

  数不清的票子怀里都塞不住,口袋也堆满了,她十分慷慨大方,将余下的抓起,朝空中一洒,"大伙分吧。"

  那些赌徒纷纷弯腰或者跳高去捡,整个场子天翻地覆,闹得不亦乐乎,何笙慢条斯理收拾好,兴致也闹够了,该撤了,她转身要走,为首的彪形大汉带着四个马仔堵住她去路,一脸的横丝肉凶狠颤了颤,"怎么着,姑娘,这就走人了?"

  姑娘。

  她正发愣,大汉抬手一扯,将她的面罩摘下,"哟,还是个俊俏的美人儿。"

  马仔目光定格在她怀里的钱堆上,"黑花赌场什么背景,道上打听打听去,输钱随意,小赢我们也不拦着,照姑娘这个赢法,难道我们都去喝西北风吗?你也太不赏饭了。"

  何笙脸色一沉,对方仗势欺人,以多压少,看这副阵仗是要她把钱都撂下才能脱身,真是日日玩鹰,今日被鹰啄眼睛,只有她骗人,哪有别人让她栽跟头。

  她冷笑,手臂将钱抱得更紧,"哟,赌场开门纳客,是赔是赚,也不全然你们做主,今儿遇到了我这手气好的客人,你们难不成还想黑吃黑?"

  大汉懒得和她废话,眉头一竖,腔调拔高,"放屁!天底下的赌场,就没有规规矩矩做生意的,谁不是玩黑吃黑混起来的?这点事理不明白,钱就当交学费了。"

  对方伸手要抢,何笙抱着便躲,她纤细苗条,人也机灵,躲避毫不吃力,直奔赌场外跑去,这一下激怒了大汉和马仔,眼皮底下调虎离山,当他们吃素的,这家赌场后台硬出了天,条子都要给三分面子,小丫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。

  何笙只顾闷头跑,懊恼自己怎么把司机赶走了,这下可是羊入虎口,给钱不甘心,自己凭本事赢来的,凭什么惯着这群黑吃黑的混账,不给又走不掉,她正发愁,身后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忽然停了,大汉语气柔软下来,带几分卑躬屈膝的味道,"是是是,叨扰乔先生了。"

  熟悉的称呼令倏而止住步子,转过头,她还没看清身后场面,鼻子撞上一个硬梆梆的温热的硬物,她疼得俏脸儿一白,眼睛也眯上。

  乔苍拿着一把扇子,似笑非笑打开,在胸前轻摇,浅浅的檀木香水味,从他身上,一点点过渡到何笙的身上,他目光温柔戏谑,凝视扮了男装的何笙,别说,她艳丽妩媚的长相,皮肤又娇嫩,故意露出几分男**湖上的戾气,像个白毛的小貂,小藕,小公子。

  他笑容更深,"何小姐,穿上西装,就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。"

  满打满算,何笙与乔苍不过五面之缘,可他摄人心魄的危险,她却是避之不及。

  真倒霉,出来赌博也能碰见这位阎罗王。

  何笙咬牙暗叫不妙,遇到他准没什么好事。

  "原来是乔先生,多谢搭救,告辞。"

  她匆忙要溜,被乔苍伸手,扯住了衣摆,她动弹不得,只能原地晃腿,他眉眼含笑,狡黠风流如下山的千年公狐狸精,"何小姐哪里去?不如到我车上数数钱,换身女装,这副模样,经过前面的***,可别让老鸨子缠住,以为你是个带把儿的。"

  何笙顾不得钱,用力拂开他手指,"乔先生风流本性,真是随时随地。"

  乔苍摇着扇子,五光十色的霓虹,衬得他玉树临风,"我只对何小姐流氓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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